□王华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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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瓦莱拉容西边有个叫Visp的小镇，小镇边幽谧的树林里有一块幽静的墓地，那是一座很普通的坟墓，矮矮的十字架前面，一簇簇红色的紫色的白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开得很娇艳，十字架后面贴着墓碑种着一排绿色灌木，平滑的墓碑上写着：
Rose，ohreinerWiderspruch，Lust，
NiemandesSchlafzuseinuntersoviel
Lidern.
（玫瑰，噢纯粹的矛盾，欲愿，
是这许多眼睑下无人有过的
睡眠。）
——坟墓里长眠着一位了不起诗人——里尔克。墓志铭是诗人生前为自己所作的，我不知道里尔克为什么对玫瑰充满着那么“纯粹的矛盾”，有人告诉我，因为里尔克死于白血病，据说是由于玫瑰针刺而感染，所以在墓志铭中提到了谋杀他的凶手——玫瑰。对这种说法，我不太能接受，我更相信诗人是因为受到了玫瑰（爱情）的伤害。
维基百科里是这样介绍里尔克的：“莱纳·玛利亚·里尔克（RainerMariaRilke，年12月4日－年12月29日）是一位重要的德语诗人，除了创作德语诗歌外还撰写小说、剧本以及一些杂文和法语诗歌，其书信集也是里尔克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19世纪末的诗歌裁体和风格以及欧洲颓废派文学都有深厚的影响。”
我读里尔克是从一首题为《秋日》的诗歌开始的，这是一首被北岛赞美为“完美到几乎无懈可击的诗作”，北岛说，本来不打算把里尔克列入20世纪以来最重要的现代诗人的，但因为有这首《秋日》，里尔克还是被放进来。——一个优秀的诗人，有那么几首甚或一首诗就够了。
关于《秋日》，我看到过很多个译本，有冯至、程抱一、陈敬容、杨武能、李魁贤、绿原、欧凡、飞白翻译的，当然也有北岛翻译的，各有千秋，流传最广的是冯至的译本：
秋日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我以为这是《秋日》翻译最经典的版本。当然，现在很多人更喜欢北岛的译本：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翻译不是译字，是要译意，译情，译气势，译作者用心处，翻译是两种文化的接触和碰撞的过程，所以不是简单地忠诚于原文，翻译的文字体现着译者的文学功底、学识涵养，所以，著名翻译家傅雷当年全职在家里专事翻译，呕心沥血，不过“日译千字”。
冯至是“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曾在德国留学，深谙德国文学，他的诗歌调子柔曼，色彩明丽，音律活泼，他这一首译诗也有他的诗歌特征，而且还有一种博大与宽厚，还有一种宗教的崇高感。北岛翻译也如他创作的诗歌一样，有一种“冷抒情”，舒缓，平实，真切，单纯。因此从文字和意象上，两人各有千秋。比较下来，我觉得诗歌的后面部分，北岛的翻译更加流利顺畅一点。
《秋日》采用推进式的阶梯结构，是诗人刻意布局的。短短的十二行诗，带我们进入一个充满庄严感的语境，在这个语境中，我们和上帝对话，诗人向上帝倾诉：“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让秋风刮过田野。∕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迫使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诗人向上帝倾诉什么？“是时候了”，阳盛至极的夏天终将过去，因为有“是时候了”的铺垫，让人感觉到骄横一时的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你的阴影”在日晷上拉得好长好长，孤寂就这样被延伸到秋日的牧场上，原野上牧草在秋风中瑟瑟地摇曳。果实累累的繁华下，是生命的从容律动，让那充裕的阳光催熟那饱满的果实，让饱满的果实酿一窖的甘甜，让岁月坚毅地完成这样成熟的蜕变。
——那是溢满果子香麦子香浓酒香阳光香的倾诉，上帝看到了向日葵在秋风中饱满地张望，于是他用略带苍凉的声音回应：“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秋日是丰满的，如果你还是那么的贫瘠——不管是物质层面的“没有房子”还是精神层面的“孤独”，那么就毅然地选择“贫瘠”，让自己流浪，瘦成一个诗人，孤独，醒来，读书，写信，——孤独，孤独的彻夜难寐，醒来，醒来听秋风轻叩寒窗，读书，读那岁月悠悠情无踪，写信，写尽怀抱相思一杯酒。然后在一个秋露未凝的早晨，清瘦的诗人踏在红的*的落叶上，在林荫路上走出了一段窸窸窣窣的韵脚，而“我”，开始学会在一个秋日里平静地享受孤独，做悠长的梦，读安静的书，写想念的信。织一个忧伤而美丽的梦境，在那宁静的心湖里孤独地荡漾着。
——读《秋日》，真是感叹原来语言居然可以丰盈到如是之极致！
诗歌是里尔克年9月21日在巴黎写的，那年他年仅27岁。27岁的诗人却很自觉地用双手试图去握住生命中或饱满或荒凉的岁月，过早成熟的诗人敏感到人生如一场倾城盛宴，浓妆艳抹着登场，又奢华低调着落幕。在一个静谧的秋天夜晚，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曾经花发满枝的渴求与憧憬，依然在岁月的长河中缓缓流过，又默默回溯。落叶翻飞的秋日，那个充满“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里尔克一生都在孤独地寻找与漂泊，一生都在秋日里等待与漫游。品读秋日的心情文字，诗人或多或少都透出淡淡的忧郁和沉重，还有一份无端的惆怅和惶惑。
——这一份无端的惆怅和惶惑一只陪伴着里尔克长眠于兹，静静地看着一地的花荣与草枯。
又记起里尔克的一首诗歌《坟墓》：
沉睡在小径深处，
在石板下，温柔的孩子；
我们将唱起夏天的歌
环绕你的休憩。
如果有一只白鸽
正从高空飞过，
那我就在你的坟上
只献上它降落的影子。
——我想，我会选一个晨露未干的秋日清晨，在诗人沉睡的小径上，看着一只羽毛整洁闪亮的白鸽在天空掠过，咕噜噜的叫醒整个世界，然后为诗人唱一首夏天的歌……
作者简介：王华琪，中学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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