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二OO五年底,我买了部摩托罗拉彩屏手机,价钱是1450元。这笔钱在当时相当于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对于有钱人来说,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但对于我来说,这些钱要我一个多月不吃不喝才能得到,而对于种田的农民来说,按现在粮食每公斤1.50元的市场上的价格来算,要卖960多公斤的粮食,而这些粮食相当于一个农民一年的全部粮食收入。
倒霉的事情却发生了。那年放“五一”假期,我回老家的时候,去上厕所。摩托罗拉手机却从手机套里掉了下来,正好掉进了粪坑里面。一般情况下,手机是进不了水的。这下可完了,一千多块钱的东西就这样报费了!更让人焦心的是,老家的厕所就是前年刚修建的沼气池。沼气池分进料口、化粪池和出料口三个部分,三个部分的底部相互连通,深度有2米。厕所就建在进料口之上。而进料口只有一块砖头般大小。手机就掉进了这么一个深有2米,满是粪便的小坑里。从进料口捞上来是不可能的了。而化粪池是一个直径为2米的埋在地下的半圆形的大坑,坑顶是一个正好可以进出一个人的圆洞,而且用两块厚重的圆形水泥板盖得严严实实的。虽然如此,也只有从这个化粪池想办法了。
我迅速把两块水泥板掀开。一看,化粪池已经装满了一坑粪便化成的稀粪土,几乎已经是干的了。怪不得今年以来,父亲发现沼气池已经停止产气了,进料口进不了料,出料口也再没有东西出来。但是,想要把化粪池里的这些粪土全部挖出来,又谈何容易呢?直径为2米的一个半圆形大坑,它的容积用我们日常的劳动量来衡量,就相当于200多担粪,而且首先得把这200多担的粪土从这个大坑里面捞上来。粗略算一下,单是把这些粪土捞到上面来,两个人干的话,也要花上两三天的时间。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手机也只有在里面烂掉。
当时父亲没有在家,我只好打消了把手机捞上来的念头。这一千多块钱丢也就丢了。只是心里总不高兴。我们的积蓄本来就不多,还打算要贷款买房子,这一千多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手机是年前刚买的,如果现在又去买一部,一算下来,不是两三千块钱了吗?如果我就因此而不用手机了,我工作上怎么联系呢?许多朋友又怎么联系呢?和家人又怎么联系呢?我这时才发现,手机这种通讯工具和现代人们的生活的联系是多么密切!
下午,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知道手机对一位老农民来有多贵重,但他没有像我小时候打烂了一只碗那样责怪我,骂我,而是默默地去找来一个捞鱼的兜,把它绑在一根长竹竿的一端,用它从进料口上伸进去捞。一个那么深,那么小,满是粪水的洞,一部那么小的手机落在里面,这样捞当然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但看父亲的样子,只要存在一丝希望,他都要去试一试的。反复捞了几次,捞不着。他又改用一只小水杯绑在竹竿上,一杯一杯地把粪水从进料口里舀出来。竹竿很长,厕所的空间又小,竹竿一伸下去,就沾满了粪水,把竹竿往上提的时候,只能垂直向上拉,因此父亲的手上沾满了粪水。
我看着他那种执著的样子,况且又是自己的手机,站在一边看,很不是好意思。便只好把父亲舀上来的粪水提到外面去倒。那种臭气把整个人都熏臭了。舀完了进料口里的粪水,往下一看,黑洞洞的,再用那只兜去捞,仍然是毫无结果。最后,父亲叫我去找铁锹,粪桶。看来,他是要从化粪池这边想办法了,也就是挖出化粪池里的粪土!我一想到就有点害怕,但父亲那种坚决的样子,又由不得我退缩,也只好帮着他干了。
这些粪土是粪便化成的,虽然不再是大粪,但也还是充满着一股股的臭气。因为化粪池里的粪土几乎是满的,人进不到里面去,只能先用铁锹从上面一锹一锹地挖出一个洞来,挖得大约可以进去一个人了,并且可以在里面转身了,父亲毫不犹豫地从顶上那个圆洞钻下去。天气大概是20多度,钻进这么一个只能蹲在里面勉强可以转身的粪坑里,不要说热了,就那股臭气已经够人受的了,更何况还要在里面把粪土挖在粪桶里面,然后我在外面用绳子吊上来倒在外边。就这样,父亲弓身在坑里面挖,我在洞口提,一桶一桶地把粪土往外送。一桶大概能提半担,而这200多担粪土就得提800多次。
时间渐渐过去,外面的粪土也堆了一大堆。而老天从来不愿意多给你一点时间,太阳已渐渐落下山去。然而,手机在水里浸泡的时间越长,越没有修复的希望。父亲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从来没有因为累或者闷得难受而上来透一口气,一直在里面忙碌着。看看天色不早了,他只好采用急功近利的办法,先向手机所在的方向(也就是与进料口相通的地方)挖一条深沟,一直挖到底,先把手机捞上来。
时间已经从下午的三点钟到傍晚的七点钟,堆在沼气坑边上的粪土堆已经是一大堆了。父亲虽然挖了一个可以容得下一个人的一条粪沟,可是还是没有到达坑底,大概还有一尺多深。看来再这样挖下去的话,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再不能把手机捞上来,让它在里面继续浸泡一晚上的话,那可就完了。况且夜色一来,夏蚊就密麻麻地围着粪土飞窜,一闻到人身上的气味,马上飞过来叮上一口。只见父亲拍打一下身上的蚊虫,捋上袖子,走下挖出来的那个深沟,伸手向粪土里摸去。但是,离坑底还有近两尺的距离的粪土,父亲的手臂不够长,摸不着底,肯定也就摸不着手机。看着父亲疲惫而又无奈的样子,看着他不能把手机捞上来而焦急的样子,我这个手机之主,父亲的儿子,不说为了这个手机,也该为父亲的心情做出一点牺牲了。这种牺牲的程度是:必须穿上高齐大腿的水鞋,光着膀子下去,才能把手机摸上来。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接触脏臭的事,父亲是不会让他上班的儿子们去做的,除非遇到什么实在难以完成的事,才会让儿子们帮一把。
我赶忙穿上差不多齐腰的长水鞋(这双水鞋是家里栽秧时用的),脱光上身的衣服,从化粪池顶上的那个圆洞钻下去。坑里黑糊糊的,脚一踩在粪土上就往下陷。父亲是用一块木板垫在下面,他就坐在木板上一直干到现在的。我顺着父亲指的方向,向他挖出的那条通往手机所在的地方的粪沟走去。这条沟正好可以容得下一个人侧身进去,但不得不被两边的粪土沾着身上。但我是决定豁出去了,大不了脏了去河里面洗一个澡。我沉住气,忍受住难闻的气味,弯下身子,伸手向进料口与化粪池相交接处的粪土摸去。这里的粪便因为被干了的这些粪土堵住了,还未化成粪土,所以直接就是粪便,而且是稀的,这就更臭了。我的整个膀子被粪土淹没,甚至脸都要贴在粪土上了,手才能摸得着坑底,并摸着了进料口的底部,大概就是手机所在位置。让父亲松一口气的是,我终于摸着了手机!因为是我的手机,很熟悉,所以我的手一碰着手机的感觉就知道一定是了。我把手机从粪水里面拿出来,整个儿地被粪包住。我赶忙爬上来,拿到清水里清洗干净,并用力把里面的水都甩出来,然后把它擦干,放在父母还烧着的炉子上烤着。
从手机掉进厕所到把它捞上来,时间大概有八个小时左右。在粪水里泡了这么长的时间,别说有多臭了,况且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呢!当时回家的时候忘记了带备用电池,掉落的时候电已经用完,所以是关着的。只有回平坝用备用电池试了才能知道是不是还是好的。听说进水的手机是不能马上通电的,否则的话就更容易坏。所以,回到平坝,我是先把手机送进修理铺,由修理人员来确定它的好坏。所幸的是,虽然修理费花了100元,但手机还可以用!可就是臭得难闻。一直到我写这篇文字,它都还在散发着难闻的粪便的味道。据说这种难闻的味道要一两个月才能消去。
把手机捞上来的当晚,母亲很高兴,而父亲则是刚吃了饭,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父亲是位地地到到的农民,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省吃俭用,靠种家中五个人的田地,一分一角地积攒着学费,供他的三个儿子读完大学。一直到现在,年逾花甲的父亲,还在犁田,栽秧,种地,喂猪喂鸡,每天从早忙到晚。儿子们经常劝他:歇歇吧,父亲。他总是说:歇什么,这点活儿怕我干不过来吗?儿子们无言。其实,我们都知道,父亲何尝就不累?就不想歇歇?只是他认为,我们连房子都还没有买,一旦歇了下来,就会拖累我们。
我总认为:父亲的爱虽然没有母爱直接、细致和温暖,但在默默无闻的背后,却显得更感人,更深沉,更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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