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4月的一天，我从读高中的学校回家来，去离家十几里地的y城卖“炒花生“，我在这天夜里的奇趣经历，至今几十年过去依然记忆犹新。
一
上一年的秋天，我家自留地收了百十斤花生，母亲说现在不能卖，留着来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卖了换点粮食。因为那时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谁家收了农作物，只准按统购价格卖给公社粮所，不准市场交易。谁要是到市场上交易买卖就是搞资本主义，就是投机倒把。而粮所的收购价格又低于私市上的价格。所以人们就想办法宁可冒险也要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
当时，我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和弟弟、妹妹仨个学生生活。我尽管每星期放学都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但一年下来，我家挣得工分也不够买生产队分配的那几百斤粮食的钱，所以，我家每年都是“老缺户”（人们对劳动一年还往队里交钱户的戏称）。我在学校读高中，主食就是吃地瓜干窝头，并且地瓜干多是发霉长了绿醭的。蒸出来的窝头，人称“橡皮窝窝”，掉到地下能弹起来，吃到嘴里干涩发苦，光打转转就是咽不下去。家庭条件好的同学，一歺订两样窝头，一个玉米面的、一个地瓜面的。吃饭时咬一口玉米面窝头再接着咬一口地瓜面窝头，绞拌着往喉咙里送。每天五分钱的菜金家里也供不起，经常自己从家里带咸菜。有的同学家里没棉被，两个同学“通腿”睡一个被窝。在那种情况下，家里好不容易收了点花生，是决然舍不得自己吃了的。
二
四月初的一天，母亲跟我们商量，家里的粮食快断顿了，离麦收还有些日子，去年收的花生还存在缸里，要找个机会卖了换点粮食。怎么卖去？当时家里商量，必须天黑了管理人员下班回家了再卖；要去火车站晚上来往行人多的地方卖；不能把百十斤炒花生，一股脑地摆到摊上卖，必须拿一个小兜盛几斤零碎着卖；我正在上高中还是学生干部，我的任务是躲在一边负责看管没卖出去的花生，由我的俩个既不在学也不在什么组织的姐姐出去卖，卖完一点回到荫蔽处再取一点，直到卖完为止。
商量计划好了，就开始具体准备。当天下午弄来沙土过了筛子，先放到锅里炒，等沙土炒热再放入带皮的花生与炒热的沙土一起翻炒，通过沙土的灼热把花生皮烤热再传到花生仁身上，达到一定的火候取出，再一锅锅地摊开凉到地上，凉好以后装袋。下午四点多钟，我和两个姐姐背着炒好的花生出发，大约一个多小时，到了y城火车站，这时恰好天黑。
三
我们来到y城火车站附近，发现北面离候车室多米的地方有个公共厕所，公共厕所后面有一片小树林，底下有片空地比较荫蔽，一般情况下不会暴露。于是就把花生放到这里，我负责留守看着花生，我的两个姐姐各取一兜出去兜售。
夜晚的树林，静得令人发毛，时间感觉过得特别慢。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人在黑灯瞎火的地方蹲着，不免有些紧张，旁边厕所里还不时随风刮过一阵阵臭味来。突然，附近树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吓得我一个激灵，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过后我的心就一直揪着，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响动，整个人就这样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一秒一秒地在原地煎熬着。
过了大约个把小时的时间，我的两个姐姐还没回来，我就越发沉不住气了。心想，花生放在这里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光在这里蹲着也不是事儿，我到周边走走，说不定在哪里碰上我姐她们呢！
四
于是，我一个人就不紧不慢地沿着跟铁路垂直的一条街往东走，来往行人各走各的路，互不犯话，也没有管闲事儿的。等到继续往东走快看到城边儿了，我就拐弯往回走。刚走了一小段，一个青年人拦住了我的去路，问：这么晚了还在这转悠，干什么的？我说：没干什么，蹓哒着玩儿呢！他说：没干什么！有证件吗？我说：我个农民，哪有什么证件！他说：你还个农民？一看你就不像个农民。来来来！说说清楚！我担心他是坏人，心里有点害怕，于是回头撒腿就跑！心想等跑得他看不见我了，我再想法绕回去。谁知跑出了二里多地，那人还在后面紧追不放。由于天黑路不平我又跑得急，一不小心就戗倒地下被那人追上扭住了。那人亮明他是警察，于是就把我扭到了警用摩托车旁，三下五除二把我送到了县公安局，集中收留在一个大会议室里。进去一看，那里已经收拢了十几号人了。不多会儿，我的两个姐姐背着袋子也被“请”到了这里。原来，她俩是在火车站站前广场售卖花生时被警察发现，又到藏匿花生的地方背起剩下没卖完的花生，被警察一块收拢到这里来的。这时外边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我们姐弟还互相庆幸地说，亏了被收拢到这里来了，不然深更半夜的去哪里躲雨啊！
一会儿，公安局的工作人员一一登记我们的身份，询问来县城的原因。因为我们也就是卖点“炒花生”，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事儿，所以心里比较坦然。登记审问之后，就再没有人管我们的事儿啦！我们就伏在会议室的桌子上瞌睡休息………直到天亮。
五
第二天早晨，一个当官模样的警察对我们说：你们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又对我们卖“炒花生”的说：你们也可以走了！考虑到你们种点花生不容易，就不没收了，但不要在城里卖了。如果再在城里发现你们还在卖，那就不客气啦！
我们出来公安局的大门，一块收拢进去，里边有熟人的一个人说，是因为公安部门有一个统一的行动，所以把我们晚上在外所有活动的人员都收扰起来了。但从我们个人的角度说，不管因为什么缘故把我们收拢进来，外边下雨我们没淋着、“炒花生”也没有给没收，所以感到很幸运。
我们知道，警察虽说不让卖，那是例行公事。日子还得过，花生炒了，也不能再背回家去。于是，我们在y城的背街小巷，躲开城管人员的眼睛，继续卖剩下的“炒花生”。我们走街串巷一整天，到了下午才终于把百十斤“炒花生”卖完，当时真是感到如释重负，终于松了一口气啊！
六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我们返程的路上，由于下雨，道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由于脚下是粘土，吸劲特别大，一不小心就把鞋子沾下来，每向前一步都费很大的力气。到了晚上九点多，实在走不动了。怎么办？我们看到近处有个村庄亮着灯火，就慢慢移动到村子里，打听有没有亲戚可以投靠，还真是碰巧，有本家一个姐姐在这个村里做媳妇，于是找到她家。本家姐姐热情接待了我们，给做了热气腾腾的热面招待，并安排了住宿。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告别了本家姐姐，起程回家。
这次卖“炒花生”的经历，使我认识到了生活的不易，在那困难的年代，挣一分钱不知付出多少艰辛！认识到世间还是好人多，那充满人情味的警察，那困难日子里给我下一碗热面的本家姐姐………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这些往事仍历历在目，像过电影一样一张张地翻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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