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
袁牧时光回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周扬从滨江师范毕业后,按照哪里来回哪里去的中师生分配原则,他又一次回到阔别多年的母校山里俏初中任教。秋季开学第一天,周扬挑着满满一担图书,哼哧哼哧地出现在学校大门口。一群学生好奇地围了过来,看他鸡窝一样凌乱的头发和满脸的拉碴胡子,还有那沾满灰尘的老式西服,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都以为他是收废品的,起码也有三十好几的年纪。周扬歇下担子,怔怔地站着,眼神茫然地看着并不陌生的校园,幸好校长眼尖认出了他,这位当年的班主任如今是学校的校长了,巴不得学霸学生凤还巢呢!周扬此刻倒有几分回家的感觉,校长安排大一点的男生将周扬的书和行李搬到一间土坯瓦房里,喊来几位年轻老师帮助整理好床铺,这就算是简朴的欢迎仪式了。其实周扬那年才十九岁,无奈家境不好,平时吃的穿的都跟不上趟儿,也就懒得打理自己。上班不到两个月,学校老师多半习惯喊他“老周”了,理由说起来怪怪的,一是周扬看起来确实显老,二是周扬开口闭口喜欢谈论庄周哲学。周扬随和,不计较这些,反而觉得三分心安七分理得呢!见过周扬的人都会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周扬显瘦,绝不同于一般的骨瘦如柴或“*花之瘦”。周扬的瘦瘦得有精神:一米八五的个头,随便往哪一站,都像山崖上长出的一截蓬勃向上的青竹竿儿;一双会笑的眼睛,仿佛山间两道欢腾跳跃的清泉,透过蹩脚的镜片朝你快活地奔涌而来;张口说话时总是龇着牙齿,那撮黑密如高梁花子的胡须也跟着自信地抖来抖去,你能不感到喜从中来吗?你瞧!那穿着“土耳其”外套有扣不扣的、一路哼着小调走来的便是周扬了。一般人去食堂打饭,都是带着碗或搪瓷缸子,周扬却是例外,一口小号铝锅,萝卜青菜一锅装,三下五除二解决饭事,清洗起来图个方便快捷。学校是建在山脚下一块推平的坟地上,住校的只有几户外地老师,周扬因为单身,且家中缺房才搬来住的。学生一放学,学校就像悬挂在树枝上空荡荡的鸟巢,周扬这只形单影只的鸟儿,就扑愣到开满野花的山岗上四处瞭望,直到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晚霞一点点暗下来,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九平方米的小窝。周扬的房间凌乱不堪,床上桌下横七竖八的都是图书,唯一体面的木制书柜被成摞成摞的《通史》《人物》压得摇摇欲坠,就连周扬出门爱背的帆布书包,也塞满了讲义文稿。受潮的图书散发出一股呛人的霉味,混杂着刺鼻的烟味,多亏周扬患有严重的鼻炎,闻不到这些。学校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话,仿佛和外界隔绝似的。周扬不怕冷清,也不怕孤单,他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备课、批改作业,啃着文史哲,每晚都要写一封秘而不宣的书信。疲惫时和衣躺下睡一会,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学校不通自来水,要用铁桶到附近的小溪里取水。周扬怕麻烦,冬天从不轻易洗澡,偶尔换下的内衣随便扔在某个角落,时间久了,又乐得“二进身”或“三进身”。校长实在看不惯自己教出的学生变得如此慵懒,乘上厕所的机会开导他:“年青教师嘛!哪能如此邋遢呢?”周扬便红着脸,慷慨地递上一支香烟和校长侃起来:“据说全球最缺水的国家,平民一生只洗三次澡,而他们的身体非但不生病,还很强壮。我比他们强多了,不饿着不冻着,还节约水资源,有什么不好呢?”校长自知辩不过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学校人手少、课程重,老师们平时忙的昏天黑地,更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唯有两件开心事是他们课余时间最盼望的。一件是投递员每周送来一次新报纸时,大家都要争先恐后地先睹为快。另一件就是听周扬谈天说地侃大山,比看报纸还要来劲。周扬健侃,无话不侃,无处不侃,无人不侃,而且侃得有滋有味有学有问。和周扬侃起来,常常是先“民主”后“集中”。原来还是互不相让的“你言我语式”,渐渐就被一种亦庄亦谐、纵横古今的“长篇大论式”所代替。周扬毕竟是周扬,这时,他会冷不丁打个振聋发聩的喷嚏,叫惊叹不已的“侃大山”们更加目瞪口呆。于是周扬的鼻涕不胜重负似地跌落在书本上,于是“侃大山”们如梦方醒地哄堂大笑,于是周扬想起该掏出那团皱巴巴的手帕揩一下,于是周扬必得意洋洋地指着带头起哄的人嚷道:“俺老周有学问,比你强多了!”周扬生活上不拘小节,上课却从不马虎。从教室大门四步之内跨上讲台,然后铆足劲喊一声“上课”,非等每个学生都挺胸垂臂、纹丝不动时,才深鞠一躬示意大家坐下。接着放下教科书,拿一支完整的粉笔在手里晃来晃去,开始他四十五分钟的“历史风云”。学生听得入迷,目光都跟着粉笔头转。教室里安静到只有周扬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学生全神贯注,似乎忘记了下课。忽然间周扬就站到谁的课桌前,合上他的课本,很和蔼地说一声:“记住今天讲到哪儿了,下堂课接着讲。”也就在这时,下课的铃声刚好响起来了。周扬侃到激动时,有意无意中就侃到他的一段“英雄救美”史。还是在师范读书时,他在街上遇到流氓调戏本班的女同学,怒不可遏,他一个箭步扑过去,挥拳便打,流氓吓得落荒而逃。后来女同学由崇拜到喜欢上了他。可是天公不作美,他俩分配在相距百里的两所农村学校,一学期难得见一次面,只有靠着鸿雁传书。老师们听了他的故事都沉默了,校长也感动了,特意准假让他去看望女同学。那天凌晨两点,周扬就收拾妥当,踏着一路星光走出了大山。周扬回到学校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他没戴眼镜,那撮黑密的小胡子也不见了,脸色阴沉的可怕,见到同事横竖不说一句话,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那段时间,除了上课,办公室里再也听不到周扬爽朗的笑声,只有夜深人静时不断传来他的惊雷般喷嚏声。对于周扬的怪异行为,终于有人打探到原委。那次他翻山越岭看望女同学,没曾想到女同学的父母十分嫌弃他是穷教书匠,不仅将他带来的见面礼抛之门外,还扬言下次再来就对他不客气。女同学寻死觅活,父母就是不答应他们继续交往。周扬忍着没在女同学面前流泪,回来后他烧毁了尚未寄出的百余封书信,并在日记上写下了一行字:指望三十而立混个人模狗样,让窃笑粉笔灰养不活老婆孩子的娘儿们酸溜溜地走开!老师中有人对此大惑不解,他们议论道:“老周真想不通,真想不通啊!捧着铁饭碗了,人家羡慕都来不及,还愁啥!农村好姑娘有的是,非要谈什么双职工对象!”山里红俏了一春又一春,野樱桃结了一茬又一茬。一转眼到了九十年代初,三十而立的周扬依旧孑然一身。谁也没有想到,某一天上午,周扬在办公室欣喜若狂地宣布他收到了H师大研究生录取通知书,这可是山里俏初中校史上破天荒的事,喜讯迅速传遍了整个学校,一时间老周成了闻名遐迩的励志人物。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依依惜别的欢送晚宴上,校长眼圈红红的拉着周扬的手,目光里满是不舍,周扬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校长肩膀上哽咽道:“我一定还会回来的!”周扬走了,连同他的“历史风云”一起飘向更加遥远的天空。时隔二十年,周扬已成了国内知名的历史专家,他终于有机会携家人回到曾经学习和工作过的山里俏初中,并把自己多年积攒下的一百万元稿费捐给母校新建教学大楼。从那以后,人们再提起周扬时,都会挑起大拇指称赞:“那一代师范生真厉害!老周真不简单!”作者简介:袁牧,安徽无为市人,文艺学研究生,现任安徽省食品药品检验研究院**办公室主任。安徽省散文家协会理事,安徽省诗词协会会员,巢湖文化研究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农民日报》《中国医药报》《中国县域经济报》《中国纺织报》《中国乡村杂志》《安徽日报》《新安晚报》《合肥晚报》《江淮晨报》《*员生活》《江淮》《诗刊》《星星诗刊》等多家报刊发表文章,散文《没有父亲的年味》获“豫信杯”中国散文大赛征文一等奖,诗歌《一群最美逆行者,奔波在中国大地上》获“大家文学奖”诗文大赛最佳人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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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写我心,遇见即是欢喜主编:飒飒(忽文静)赵洪伟原创首发散文、诗歌、小说。发稿者加赞赏作者七平台三,十元内不返还。投稿邮箱:hongluoshan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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