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稻谷脱粒完后，等捆束好的稻草再在田里晒些时日，水分都快晒蒸发完了，母亲又开始用改过关键词的话给我们“洗脑”：“人无横财不富，牛无夜草不肥。”这话一出母亲的口，我们就知道，她又要准备组织我们一家人扛稻草码草堆了。码放好的大草堆，是我家耕牛夜草的来源地，也是我家耕牛的大粮仓。
寨子里很多人家的稻草，通常堆放在住房附近，或者直接堆放在牛圈的阁楼上。草堆离牛圈近，给牛取拿夜草，很方便。但我母亲的想法跟人家不一样，她非得组织我们一家六口人，把稻草往山洞里扛。起初，往山上费气拔力扛草时，我们会发牢骚，对母亲把草堆放在山洞里怨言不断。
母亲不急不恼地给我们解释：“草堆放在山洞里，好处有几个。一，下雨淋不到草堆，稻草就不会变色与腐烂，能保证牛料草的质；二，草堆离寨子远，不会被牲畜糟蹋，能保证牛料草的量；三，草堆离住房远，能避免不懂事的娃娃玩野火烧草堆，也就能避免火灾。”母亲一、二、三说出个所以然后，我们在负重喘大气走山路时，不再抱怨了，都铆足干劲扛草。
我家堆草的这个山洞，在我们寨子对面石山的半山腰上，通向山洞的是一条又陡又窄的路。每年的秋收过后，从七零八落的田块往山洞里扛草，是我们全家人共同要做的一件大工程。
在稻草还没被淋雨前，我们一家人，顶多花上一天半时间，就全部把草扛到山洞里。全家六个人，把每一趟的六捆草扛进山洞，草丛都会在你传我、我传他的传递中，被递放到草堆的最高处。一趟又一趟地扛，一丛又一丛地递，最终，我家硕大的草堆子，耸立在透着些光亮的山洞里。
对耕田种地的人家来说，在秋收时节，稻谷能粒粒归仓，是一等大事——全家老小的口粮有保障了；稻草能根根堆放，又是另一等大事——为人的口粮立下汗马功劳的耕牛，它的料草，也有保障了。人与牛的口粮都有了保障，这才是种田人家真正的秋收圆满。
事实上呢，稻草被主人堆放好了，也不一定全都属于主人家的。寨子里有一户养了几头牛的人家，男主人是个眼皮薄的人，一年四季里，他总是爱在晚上到人家草堆去偷草。我家堆放在山洞里的稻草，就常常成为这人偷盗的目标。我母亲不笨，她每次去草堆扯完牛料草后，都会在离开时做个记号。她下次再去扯垫牛圈沤粪的草时，老是会发现记号有大变动。
有一次，母亲壮着胆循着稀稀疏疏掉落在地上的草一路走到底，突然发现我家堆放草的山洞的另一个出口，居然是我们平时经常看到的。她也才恍然大悟，原来，偷草的人是从这个洞口进去的，这样才能遮人耳目。为了给偷草的人制造些阻碍，母亲捡了一些树枝栅在两个山洞之间的通道上。草的主人，防盗有“*策”，偷草的人，就会有对策。又一次行动时，他胡乱把树枝拉到一边后，继续隔三岔五来偷我家草。
阻止不了别人偷稻草，母亲就只能在隔三岔五把几张床上的稻草垫子抱出来晾晒时，庆幸着说几句放：“幸好，我趁早用新稻草给每张床做了草垫子，要是指望草堆里的草来做的话，怕是全家要睡光床板了。明年，还要像今年这样的做法，在扛草进洞前，先得把草垫子做好。牛的料草被偷了，好歹还能到外面割些嫩草来代替。床垫子用的草都捞不到，那全家人一年到头都没法睡上好觉。”
是的，母亲时不时晒过草垫子后的一段时间内，我们一家人都会在草香袅袅中酣睡，又会在袅袅草香中醒来。还会在睡觉翻身时，在稻草发出窸窸窣窣的轻柔声响中，好梦连连......
从以往的稻草记忆中跳了出来，估计母亲的这个秋收应该结束了，我与她通个电话闲聊一番。我的话题涉及到：稻谷大概收入多少；天气是否晴好；是用镰刀收割，还是请了收割机来帮忙？
“方便耕种的田，都承包给外省人种西洋菜了。被挑选剩下的，较大的田，请收割机来帮忙；小田块，我们自己用镰刀割，再用掼斗摔打。谷子倒是全部都收进家了，只可惜那些*橙橙的稻草，在以前，还有人当宝贝一样去偷盗。现在，草睡倒得满田都是，都无人过问！下过大雨后，它们全泡在清水里，不管泡多久，没有牛粪的浸染，都难沤成为肥田的粪草。”我听出来了，母亲的话语中，透着淡淡的忧伤。我想，这也是稻草自己的忧伤：失宠之后，连做臭味实足的粪草，都没了机会！
（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