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媳妇年轻、俊俏。她出现在哪儿,就会把年轻人的眼球牵拽得圆丢丢的,一个劲儿痴痴地盯着,忘记了挪开。
幸福原是个半傻不俏的人,也就是随常说的怂人!下地干活不顶个人,使唤牲口又没胆儿,装车挆垛技术性强,压根不会。只能是推着手推车往庄稼地里送粪,拉着石砘子砘刚播种的麦田,扛着锄头锄那乱草疯长的棒子地。与别人不一样,他锄地有个习惯,就是待见地畛短的地块。说这样才“出活”——不一会儿就锄到头了,得往回拐弯儿了,乍一看,不就显得干的活儿多啦?!
幸福自己没材料,有一条,知道疼媳妇。他把媳妇当成了心肝宝贝。搁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为了媳妇就是让他扑河跳井,也不会说半个不字!他觉得今生今世能够摊上这么个俊俏女子,是他老大的福分!要是说媳妇像潘金莲一样美丽,他自己就像武大郎一样龌龊!也许是被宠爱,媳妇才肯于跟他过下去。
懊恼的是,幸福两口子过事好长时间了也没有孩子。爹娘替他俩操心,结记他俩过不下去。还担心他那个俊俏媳妇,时间长了会不会红杏出墙?暗地里也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有啥毛病?是不是该看医生?就是看医生吧,家里面也没有闲钱。两口子老了,操心也只是白操心,有劲儿使不上。事情,还得靠儿子自己拿主意,自己去料理。
盼孩子是一方面,照顾家里的日子才紧要。这叫火烧眉毛顾眼前。这样,医院看医生。他有没有啥毛病,只有他自个儿和他媳妇知道。
幸福每天都在为家里的日子奔波,不肯停歇。不是给生产队上班,就是打理二分自留地。就这样,一家人还总会出现青*不接的时候。嗨,也就咱吧,可算是怂到头了,连个家也顾不住!幸福每每会暗暗叹息,暗暗埋怨自己不中用。这不,眼看年关又要到了,家里缺米少面别说,就连日常吃的零零星星的蔬菜也凑不起来了。瞧媳妇成天嘴里那个嘟囔劲儿,小嘴撅得,往上面拴个老叫驴不成问题!
唉,那日子过得叫个寒碜!
二
这天傍晚,幸福打地里干活回家,俩眼无意间往屋子的墙角儿一扫,猛然发现那儿蹲着满满的一口袋东西!上前解开口一看,嘿,原来里面装的是一个个红丢丢的萝卜,煞是惹人喜爱!嘿,正发愁过新年缺菜吃哩,这下好了,解了燃眉之急,大锅熬菜、蒸玉米面菜团子有现成菜了。
赶忙低眉溜眼的问媳妇,没天没地的,哪儿来的萝卜?
媳妇正在灶屋烧火做饭,拉动那个陈年八辈子老风箱“嘭啪嘭啪”山响,满屋子烟气憋嘟着,熏人睁不开眼。听见问,媳妇“噌”地扭过头来,耷拉着脸,没好气地回话说:“谁给的?也就你没能耐吧,别人家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啥没有?这不,是队长,是人家老生子给咱的!到时候你就扯拉着大嘴往肚子里塞吧……”
幸福听了,再没有说啥,只是心里一咯噔,有点疑惑的慌——没来由的,老生子这是咋啦?不过还是感激人家。心的话,想不到人家当队长的还记挂着咱这个穷社员哩。
幸福一边想,一边紧忙走上前,弯腰夺过媳妇手拉的风箱,“呼哧呼哧”拉动起来——苦点累点不算个啥,能让媳妇多歇息会儿就好!
有句话不是说嘛,世上没有免费的晚餐。还说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好生生的,一口袋萝卜会那么轻易地来到家?老生子是啥人?他咋谁也看不上,偏偏看上了原本不中用的幸福?嘴说他当着队长,他那一口袋萝卜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舍得随便送人的啊!
老生子早年家穷,日子过不上来。爹娘费了十八布袋劲才给他娶了个媳妇。不过,他那个媳妇跟幸福的媳妇可不能比。成天蓬头垢面,要多窝囊有多窝囊,要多凄惶有多凄惶,要多寒酸有多寒酸。就说平时穿件衣裳吧,老是不舒展,咋着看都不顺眼。还有,瞧那头发梳拢的,一点也不顺溜,扎里扎拉的,活脱脱就是个鸡窝!老生子是打心底厌弃。只是苦于家里日子紧巴,自己腰杆不硬,说不起话,只得强忍着在一起瞎凑合。眼下情形陡然变了,他当队长了,能够呼风唤雨了。心路也就像个瘪塔塔的皮球,往里一吹气,呼拉拉瞬间膨胀了。就开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啦。他第一回看见幸福媳妇时,心底就不由地一激灵——嗬,这媳妇长得,细皮嫩肉的,咋就这么生动?可不就是一朵莲花直照人眼嘛!唉,可惜了,咱咋就没有福分!幸福媳妇就像一朵明艳艳的花儿,不分昼夜地在老生子眼前和心底摇曳着……
日月流逝,慢慢地,老生子瞅见幸福一家子生活的情状,觉得自己巴望的那种事好像有门儿。你瞧幸福那么好的一个媳妇,又年轻,又漂亮。她巴望些啥?能够整日价吃得饱穿得暖,还不就是她全部小心眼儿?幸福呢,居然不能好好养活人家。别说吃饱穿暖了,还总是让人家连饭也吃不饱,连一身像样的衣服也穿不到身上。你说那媳妇心里能得劲?能够瞧得上他?这个十里八乡都不好找的大美人,咱要是满足了她,不顺顺从从地听任摆布才怪哩……
三
自打有了这一口袋萝卜,老生子就常常到幸福家串门。有事没事的,成半天东拉西扯、谈天说地。性格外向、颇有眼色、知道“感恩”、懂得见风使舵的媳妇,总会勤快地跑村供销社代销点,买来包香烟、仨俩水果糖,好让老生子一边唠嗑着嘴里也不闲着。
都说是“泡媳妇”。女人搁不住“泡”。日子长了,老生子长得又高大,十足的男人味,再加上老是话里面套着话,分明是有意识的撩拨。媳妇就对老生子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是啥滋味的感受。或者说,有了那种隐隐约约,似乎总是愿意粘糊在一起的意思,就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这天傍晚,老生子又来了。媳妇看到他手掂的那半口袋三合面,还有据说是特意进城给她扯回的那件的确良衬衣料子——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喜滋滋地凑到镜子前,把那布料忽闪闪抖搂开了,稳稳贴在鼓绷绷的胸前,扭过来扭过去地才自我欣赏哩!
老生子在一旁瞅着,脸上笑眯眯的,心里那个得意!
“你要喜欢就赶快做成衣裳穿上吧。改天我绕不了上邯郸,再给你买双平绒鞋,保准穿起来又光鲜又体面,就是那城里女人也得眼气你!”
“那可感情好啊,俺这里提前谢了!”媳妇压根没有拒绝的意思。一双媚眼闪射出的都是一缕缕勾*摄魄的光色!
激动、感激,媳妇*使神差的,竟然指派刚下地回来、踏进家门的幸福到里屋打开抽斗,拿出点儿零钱,跑代销点拿回了瓶老白干让老生子喝。苦于没有下酒菜,媳妇就屁颠颠的跑里间屋,捧出了点自家种的花生。
那年头谁家喝得起酒?这才是超“规格”待客哩!
幸福生来与酒无缘,从不沾唇。
媳妇爽快。坐在桌前,粉面含羞,玉体微倾,端杯赔老生子喝。
一张矮矮的桌子,两个破草墩子;一对男和女,昏暗油灯下;互相面对面,村酒缓缓饮;话似春江水,一泻千百里!
一会儿,门外老槐树枝梢上的秋月瞧着瞧着,瞌睡了,往西斜下去了。老是在一旁给他俩满酒续水的幸福也早已犯困了。迷瞪着俩眼支吾了声,顾自钻里屋睡下,一会儿就听到了聒耳的呼噜声。
夜深人静了。
老生子依旧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他那两个已经被酒精浸泡得发红的大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一股劲贪婪地端详着媳妇水灵灵的面颊,丰隆的胸脯,久久不肯移开,恨不得把人家吞下肚子里去!
手端酒杯的媳妇,一时被盯视得羞怯,觉得浑身燥热的慌,就好像有无数的小虫子在心窝窝抓挠着。
跟幸福在一起大不一样,今儿个跟老生子在一起,媳妇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春潮萌发、激烈涌动的不安、骚动!
那晚,老生子没有走。没有强求,也没有啥浪漫的前奏曲。在媳妇意乱情迷的状态下,水到自然成,瓜熟蒂自落,就那样相拥着躺倒了,犹如交颈的鸳鸯,缠绵在了一起。
原先蹲在矮桌上的那个空酒瓶子,不知啥时候已经倒在了脏兮兮的地上啦,与碎糟糟的花生皮搅在了一起……
幸福睡的是里间屋土炕。老生子与他媳妇睡的是外间屋窄小的竹床。
那竹床有点破旧,人躺上面,容不得狠劲动弹,总会发出烦人的嘎吱嘎吱声!
那晚,那竹床,老生子让媳妇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幸福。她觉得这幸福是自己的男人从来不曾给予过的。当然,老生子的感觉才美妙哩。他到底品尝到了除自己那个长得不顺眼的老婆以外,另一个成熟女人的滋味!啥叫做幸福?啥叫做天堂?老生子觉得自己今晚就是飘飘袅袅的,飘袅到了仙乐频奏的天堂上面啦……
四
再说幸福。嘴说木讷,心里他是明镜一样。媳妇同老生子会咋着,他清楚。已经咋着啦,他也不是预想不到。
不错,那晚他是睡死了。可后来他醒了。是竹床发出的声音让他醒来的。是媳妇与老生子俩人的急喘声让他醒来的。
唉,该发生的,到底发生了!怨不得老生子老是会到家来……也难怪,苍蝇不叮没缝儿的蛋。谁叫咱窝囊,咱没能耐,咱媳妇又生的水灵,晃眼,老生子这个馋猫不寻着腥味儿跑来才怪哩!
世上莫过于夺妻之狠!
幸福该咋着办?
他想到过爆发!
他早就觉察到,媳妇这阵子明显有点儿不对头。老是没有个好脸色,成天指桑骂槐的,就像是吃了枪药!许是埋怨自己没能耐,让她连个孩子也怀不上?许是埋怨自己怂包,老是让家里日子过得凄凉的慌,有上顿没下顿的,揭不开锅?你嫁给俺又不是三清早两后晌了,俺是个啥人还不知道?后来仔细想了,就明白是这阵子以来,没来由掺加了个老生子,老生子歪扭了媳妇的心路,早就不在咱这儿了啊!
指定会有事情!幸福早就想到了。他没有左右事情发展的本领。只是眼看着往下走。她害怕媳妇。觉得他不能说话,说了话也白说!
就媳妇生长的那个清丽俊俏,那个心路机敏,那个争强好胜,跟人家说一般多,非要争个高低上下,分辨道理,恐怕这两口子就不是两口子了,眼下还算平和的日子即刻就要蛤蟆对屁股——一蹬两开了!
那事儿,他幸福咋能承载得起?!
再说啦,爹娘就他这根独苗,如今竟然生不出个孩子来,眼看着这家就绝后了!发愁啊!绝望啊!唉,有啥法才可以让自己家不至于“断根”?想到这个,他感到,怎样对待和处理媳妇同老生子间的事,可不简单!起码不能鲁莽。要掂量清楚了再说!
穿衣吃饭看家地,说话办事凭实际。啥都得从你自身的实际情况说起。幸福在反复想了又想后,认为还是居家过日子要紧!
是啊,家,日子——为了家,为了日子,得忍耐!得装聋作哑!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明显,这是件难办的事,也是难堪的事,更是让人心灵痛苦、滴血的事——那可是顶绿帽子啊,谁愿意戴在头上?!
可是,往深里想一想,假若那老生子以后能够让媳妇肚子变大,就是忍受些痛苦,蒙受些耻辱不也值得嘛!要知道,咱家这往后可就能够有后了啊!
这才是幸福最为记挂的一根心弦!
幸福隐忍了。任他俩胡闹去!他钻在被窝里,不再吭气……
直至后来的日子,风景的续写……
五
媳妇哩,就没有叨量过?这是出轨啊,是对丈夫对家庭的背叛啊!自个儿有没有跟自己打过别扭?埋怨自己轻薄,憎恨自己不守妇道,放荡随意?!
开头,她明知道幸福窝囊,顾不好家。只是想到已经成了家,两口子就在一起过下去,就委曲求全算了。心底埋怨爹娘狠心,硬是让她嫁给了幸福这个马尾巴串豆腐——提不起来的主!
在娘家时,没有把持住,一时陷入,做下了她那个年龄容易做又不该做的事。肚子都努出去了。怕生下来没法办,爹娘就强迫她做掉了。丢人败兴的,也没法在本地说婆家了,媒人七拐八倒,给说到了幸福的村,跟他当了媳妇,中间还跨了个县,大老远的。
人生这场戏都是她自己导演!
每每看到幸福的怂样,老想离婚再嫁。只是苦于当年没法见人、人前说不起话的丑事,到底是缺少底气。再说爹娘思想也老,认定她大逆不道,没法接受和容许她。两口子拿定了主意,就是跟女儿憋了脸,她也休想走离异的路。幸福呢,就别说了,求爷爷告奶奶的,还磕头下跪。末了儿,也闹腾了,也认了——唉,这都是命!没得说,还是老辈子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不过,忍耐是忍耐了,让她愈加没想到的是,幸福说话做事没材料也就算了,谁知他还这般没用,窝囊,竟然使她连个孩子也怀不上!搁两口子老久了,真正的幸福滋味没有给过她。青春年少的媳妇,不是在日日熬煎,夜夜期待,巴望着和风甘雨滋润?这才是她失望与委屈的根底!而这,又能够跟谁诉说?正所谓哑巴吃*连——有苦难言!
后来,老生子猛不丁地出现了。打乱了原已平寂下去的心湖波花。她曾经成夜难以合眼。反复叨量,反复思忖。到底该不该往下走?要是走下去了,末了儿会是个啥样儿?她还真的有点不寒而栗!
另外她也明了,老生子比之于幸福,年龄上略微大了些。不同的是,人家可不像自己那个幸福,毕竟是个正常人啊!媳妇不能不产生难以排解、难以丢掉的念想!就好比干柴遇见了烈火,不直劲儿燃烧才怪哩!
媳妇其实也想的不少。看到自己的男人无能,撑不起家门。不靠上老生子这当干部的,就光剩下干眼子活,任人摆布,遭受委屈了。家,八辈子别想翻身!
还有,也是最主要的,同幸福一样,媳妇也想到了家门,家门的香烟后续。也许跟老生子好上了……
如今,她同老生子真正有了那么一次,一次刻骨铭心的水乳交融。回头再同自己的男人比较,心里的落差可就大了,大得再也容不下幸福了。这以后,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竟然想起幸福就厌烦,瞅见幸福就恶心,闻见他的声息就憋气!恨不得让他滚开,滚得远远的才好,才消停,才让她得以顺顺当当、舒舒心心地喘口气。反过来,更愿意让老生子来得勤些,再勤些;离自己近些,再近些,直至拥入怀抱,永生永世再也不分开!
——别人的闲言碎语,别人的唾沫星子,别人的冷嘲热讽,由他去!
六
那天,老生子又来了。大白天的,随手掂来了一口袋高粱。估摸能有五、六十斤的样子。
“幸福老弟呀,知道你家紧巴。这不,俺家还有点高粱,就顺便拿来了。”
“哎呀,老是麻烦你老哥。”幸福一见,紧忙又是搭话,又是让座,又是殷勤地端起暖水瓶要给倒水喝。
媳妇在一旁见了,不说二和三,横眉竖眼的,抢步上前,一把将暖水瓶给夺过去了,就像开导孩子一样抢白道:“你个懒汉,你个窝囊废,你个遭天杀的,天都啥时候啦,还没有歇息够?还不去后边地锄棒子去,硬是叫草荒了?秋后咱全家还不喝西北风,饿个干瞪眼……”
面子,自尊心啊!幸福真的沾点儿急了:“你,你这是咋啦嘛,你看你,咱,咱老哥来了,做为男人,难道咱就,就不能在家占了不成?你也太……”
“俺咋啦?你倒有理了还?呵,你如今有材料了,你腰杆子硬起来了是不是?你不肯去是吧?好,这日子没法过了,啥也别说了,咱俩这就离婚去!”随后就是抹鼻子擦泪哭哭啼啼……
“别,别呀,媳妇你这说啥话嘛。咱去还不行嘛,咱这就去。记着,把,把咱生哥给照顾好啊……”幸福一看媳妇动真的,生怕恶化,再发生塌天变故,可就不值啦!紧忙知趣地退却了。心的话,俺都任凭你们了,屁也没放,还嫌弃俺碍事?俺才不看哩,眼不见心不烦,俺这就躲远了,俺这就躲远了……
老生子呢,一见人家两口子为自己的到来闹起了别扭,感到局面尴尬了些,识趣地想要离去。
被假装抹眼泪、眼明手快的媳妇一把拽住了衣角,一双媚眼乜斜着:“生哥,你刚来,咋就能走呀?来,坐下,坐下,俺给你泡茶去……”
幸福不吭不气的,耷拉着头,掂起戗在墙角的锄头,一歪一趔的,出门走了。媳妇在后面挖勾着眼,显得等不及了,闪身出来,一把将街门关严实了……
七
老生子隔三差五到幸福家来。他的丑媳妇嗅到了味儿。气急败坏的,没少跟他又吵又闹的。有时候闹得鸡犬不宁,红脖子黑脸。埋怨老生子吃里扒外,少心没肺,忍心将自家吃的用的都给往外倒腾,还有难听的,把积攒的那点液体都给浇灌别人家那一星半点“田地”了。有一回,天黑了还不见回家,左走走右转转,急得就像屁股上扎了根针!黑漆漆的天,也不知道害怕,扒着摇摇晃晃的破梯子上到了房顶上,草篓一样的胖身子迎着大北风,仰着脸,瞪着眼,伸长胳臂指指戳戳的,扯着嗓皮才吆喝哩:“俺家的大公鸡又跑谁家啦?又跟谁家的草鸡卧到一堆啦?小心把俺家大公鸡给使唤死了你包赔得起……”街坊邻居听了,苦笑,摇头,叹息——唉,瞧这娘们吆喝的那个难听,那个扎耳朵眼子!
老生子是个大活人,他媳妇不能把他给用绳子拴住。再说啦,他还是生产队长哩,不是说开会哩,就是说给社员指派活哩,要不就是说带领大家伙儿加班加点干活哩,理由有一火车,足够瞒哄不出三门四户的媳妇了。
不久,老生子和幸福媳妇间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八
事物是两方面的。幸福这个没材料的男人受了委屈,差点就不是男人了。他的“付出”倒也得到了“收益”。家里吃的用的,有了长流水的“外援”,再也不像以前犯愁了。就连他在生产队上班,也不知道怎么啦,挣下的工分也陡然间多了,分到家的粮食、红薯啥的也多了。还有,老生子平时给幸福安排的还都是又轻巧、又好干、又不少记工分的活儿!都说幸福是个窝囊废,现在倒成了全队的光棍毛了!
幸福一家人的日子眼看是愈过愈宽广,街坊邻居谁不眼气!
幸福到底是个爷们啊,心里老在暗暗滴血!
表面上见了人还装哩,咧着嘴笑。
有一回,幸福家搭建两间泥土房,不用吆喝不用请,前来帮忙的年轻人一大帮!年轻人爱见媳妇的姿容,平时有事没事,都乐意来家串门,跟媳妇有话没话的闲搭讪,嘻嘻哈哈,瞅空大着胆儿,往紧绷绷的衣襟里伸手,用劲掏一把……媳妇家有活了,有眼色的,都来捧场了!
这些人沾了点小便宜,倒来了,老生子沾的是大便宜,才没闲工夫洒汗珠子出笨气力哩——他好歹当着队长哩!
大家都说幸福命好,娶了个俊媳妇,连盖房这样的大事也不用操心出气力……
过了一年半载,幸福媳妇有了孩子,别说,还是个带把的。
幸福看见这孩子,心里喜爱的慌,也别扭的慌,心里的血“噗嗒噗嗒”滴落——他原是个爷们!
表面上还是高兴!
也该高兴——到底有了后辈子人。
他日夜的念想实现了。
朝来暮去,岁月迁移。街坊邻居的,都看着孩子往大里长,看着看着就发现了玄机——孩子的长相愈来愈离谱,愈来愈不像是幸福的种儿!瞧那副小黑脸盘,活脱脱就是不转种的老生子再世!
事倒是那个事,任谁也昧在心,不说破。
林子大了啥鸟儿也有。就有不怕,不小心说穿了,专去揭疮疤的人。这回,有人居然当面将这事跟幸福挑明了。幸福听了,脸上紫一块白一块。脖子梗了梗,没吭气,耷拉着脑袋离去了。走了六七步,又折返回来,慢条斯理、有腔有调、有板有眼地甩下了几句话:“你,你不管是骡子是马,你不管谁来牵,谁来骑,反正她,她是在咱家槽上拴着哩。咱再没材料,孩子不也得,也得喊咱个爹?别人再能,他,他还能来咱门上认犊子不成?!”
旁边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哑了。大家埋怨自己脑瓜子转得慢,想不出啥话能够回敬幸福。
幸福说罢,就再次离去。走得很快。小碎脚步,好像是跑着哩。
胸腔里“汩汩”涌流的是几乎憋不住、就要崩溃的血液……
他也是个大老爷们……
九
幸福家的孩子愈来愈多,闺女小的,竟然有了三个。
半夜,乡、村分管计划生育的干部找上门了,催促媳妇做节育手术。老半天才喊开门。媳妇听后,慢条斯理,东摸西找的穿衣裳,孩子哭,奶孩子,照镜子,齐楚了,又说你们吓俺心慌,得解手。厕所是在街门外。生怕溜了,乡里让个女干部跟着。女干部等了一会儿不见出来。就喊。没回音。伸头往里一瞅,哪里还有人影儿?!原来那厕所后墙低矮的很,趁着夜色,媳妇早悄没声翻越出去跑远了!
丢下最小的孩子还是个婴儿,只得幸福看护。
人没看好跑了,干部们相互埋怨个够!
找不到女的,就拿幸福说事:“你媳妇躲了,你能给找回来不能?找不回你就做吧,男扎也顶数。”
“人家听咱的?人家认死理儿,咱当不了家。”
“那就男扎吧。都顶指标,都能管不生孩子。”乡里分管计生的干部不依不饶。
“依咱看,就,就算了,这管啥用?不是白,白费事嘛,白让咱挨疼……”幸福结结巴巴、藏藏掖掖地说。
“瞧你这人说的,你还想管啥用哩?管你往后不能……管你媳妇不能再生孩子就行了!”又派人跑去找来了幸福母亲给看门、看孩子,好几个人簇拥着他,幸福才爬上了计生专用车。
都快大天老明了。
医院,量血压,做心电图,化验大小便,妇科检查……一道道手续,挨个儿过。最后到了手术室。做手术的医生将手术前的例行检查结果全都仔细看了看,发现幸福压根就用不着手术——男根缺陷!
那他家一大堆孩子咋着来的?这个大概该由别的部门分管,法律呀,道德呀。乡村干部考问的只是能不能手术!
在外面干活没能耐,在家说不起话,幸福真的怂包一个!
十
不停歇的是日子的脚步。
生产队解体,新*策到来,庄稼人种地获得了自主权,很快,吃穿花用不再发愁了。老生子那个队长职务也就火车到站了。幸福一家人再也不用依赖老生子“施舍”才能过了。老生子失去了跺一脚四面掉土的风光。
孩子们长得欢实,闺女小子要个头有个头,要脸盘有脸盘。说亲事的媒婆把门槛都快给挤破了。
幸福家的日子过得舒心。
再瞧幸福媳妇,都说是岁月不饶人。这婆娘不知喝了啥还*妙药、吃了啥还童仙丹,硬是比先前还年轻,愈发耐看了。再加上穿戴齐楚,入时,浑身上下匀匀称称,发射着迷人的魅力,谁见了也挪不开眼球!
让老生子气恨的是,如今媳妇见了他,满脸不屑,立马扭过头、挺着胸走开,连个招呼也不打。好像老生子上辈子欠她几吊钱。
媳妇跟幸福,都快好成一个人啦!也不嫌弃幸福没材料了,整天孩子爹孩子爸地叫个不停。老生子气得慌,嫉妒的慌!他觉得窝囊。明知道是他的孩子,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他的旧相好说到底还是人家的老婆,跟人家一起住,他忙了个空欢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幸福那个样,也配人前当爹?我当他的爹还差不多!瞧他媳妇作践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不行,俺一辈子还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哩。得空犯到我的手下,不做点儿让你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的事就不是我老生子……
那天傍黑,邻居家过白事,听见大街上吹吹打打,动静挺大,媳妇就出去瞄两眼。一出门,偏偏碰见冤家老生子,拉着辆排子车,车上装满猪粪。老生子一见媳妇,趁着正好是媳妇门前一溜河岸大堤下坡路,就故意立马松开了攥着车杆的手。霎时,满载着猪粪的排子车飞一般地“咕噜噜”滚动着,一股劲冲向媳妇单薄的身子!媳妇哪里躲闪得及?即刻被撞得跌倒在地,痛得“哎呀”直叫,满身都是猪粪。
老生子也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不住嘴哼嚷着,说不小心崴脚了,疼得顶不住,才不由人松开了攥着排子车的手……
其实老生子拉排子车路过幸福家门前早已不是第一回了。先是往村里拉柴火,后来是往家拉土垫家院,这回是出了猪圈粪往地里拉——没想到媳妇就是不出门……
男人要是出息,能不说个一二三?
幸福的大小子气不过,闯进老生子家理论。老生子诡谲。好话有,孬话也有;笑脸有,怒容也有,整个不吣个人话!幸福听说后连忙赶来,也不说话,硬是将气得脸色铁青的大小子拉回了家。
媳妇摔伤了,幸福能想到的只是赶紧找辆马车,送医院拍片子检查、住院。
拍片子显示媳妇的脊梁骨断了。住院一阵子,末了落了个下不得床回家。
唉,遭罪,以后算是离不开人伺候了!
靠孩子伺候能够长久?年轻人都在忙,还都有自家事。幸福不忍心打扰。这样,从早到晚,吃喝拉撒,都就是他的事了。
幸福,依旧是以前的幸福。他啥都缺,一点不缺的就是肯吃苦,有耐心!让他伺候媳妇,不会说半句差话。
刚刚日子好了,顾得上拾掇一下自己,也好站在人前舒展点的幸福,又陷入了繁忙琐碎的家务事!可他打心底情愿,没有一句怨言!
不过,媳妇不中用了,幸福到底熬到了说话算数的一天,到底熬成了头颅高高扬起的男子汉!
幸福成了这个家的当家人!
幸福可没有想太多。他盼望媳妇有朝一日能够好起来。
他没有忘记以前心里常常滴血的创伤!
幸福的儿媳妇娶到家了。
幸福的孙子孙女也都有了。
幸福没事了,就会搀扶着直不起腰的媳妇,眯缝着眼,瞧着自己的一大家子,孙男嫡女一大堆,一个个欢蹦乱跳。身心安泰、舒爽。
幸福在大街上搀扶着媳妇,温煦的阳关照耀着他俩的脸。
孙男嫡女们都在长大着,像是得雨的禾苗,旺嘟嘟的。
幸福以前心上的血早已凝聚成了模糊的痕迹。
媳妇脸上时常会挂满了泪珠,“吧嗒吧嗒”滴落在幸福眼里、心中。
老生子唯一的儿子,是个四十多岁、始终没有娶上媳妇的老光棍,忽地得病先于老生子走了。剩下他和媳妇两口子,怪凄慌的。不多久他自己也卧床不起了。还得靠他那长相没看头、以前俩人间总是闹别扭的媳妇,整日晃悠在眼前,没明没夜伺候着。老生子偶尔会做梦,梦里依旧是俊俏、生动的幸福媳妇的身影、笑容,只叹温馨不再……
(发表于年第6期《邯郸文学》)
-1-6
孙琳,男,62岁。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永年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洺州诗社副社长,诗词楹联协会副主席。自幼喜爱文学,年开始发表作品。多年来有作品散见于《河北文学》《散文风》《无名文学》《新建安诗刊》《农民日报》《农村青年》《健康报》《河北科技报》《陶山》《九月》《河北法制报》《邯郸日报》《邯郸晚报》等报刊杂志。已先后出版散文集《耀眼的补丁》诗集《故园荷风》和回忆录《浅水小荷》。
清漳两岸编辑团队
顾问:谈歌
主编:佛刘
编辑:曾澍致巴蜀布衣赵老师
驻站作家(排名不分先后):
陈自鹏温江水温健康李晓玲窦光明李亮孙琳赵经纬李光清常忠魁李新县韩冬红吕国防
驻站摄影师:赵建永
清漳两岸投稿邮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