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文/窅娘
有没有一种声音能陪自己到天荒地老？有的。那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是不是，我们一生中所听见的声音，要比我们遇见的人多呢？
某个夏夜，听着窗外的淅沥雨声，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问题。随口问女儿，女儿答“未必吧”。“90后”的孩子，习惯了成天用一副耳机屏蔽外界的声音，却又错过一些天籁。比如那夜，我听见细雨敲窗，还听见楼下绿化带里的虫鸣声，唧唧啾啾不绝于耳。而女儿依旧沉醉在耳机传送的流行歌曲里。
中年如我，则喜欢把自己的听力交给自然界。每天，无数的声音充斥耳边，日子便也鲜活热闹有滋有味了。即使夜阑人静，还有夜风吹拂窗帘的沙沙声。当然，有些声音是噪声，令人心烦意乱，我的耳朵无法拒绝，但心可以拒绝。数年前，刚搬进这栋临街办公楼时，极不习惯周遭的嘈杂环境。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后面住宅楼的人吵狗叫，还有马路上各种车辆不停歇的疾驰声，很难安心工作。但同一办公室的一个小美眉却似乎充耳不闻，每天只见她埋头工作毫无抱怨。忍不住问她：为何对这些噪声充耳不闻？答曰：安心、静心，做自己的事，不去理会它，它自然不会扰你。
看似平常的话，颇有禅意。可不是吗？那些令你心烦意乱郁闷恼怒的声音，你不去理它，只安心、静心地投入做自己的事，它们又怎会伤你毫毛？
一颗心静下来，恶声噪音均可充耳不闻。一颗心静下来，却又能听见万物细微至极的美好声音：花开花落、雪飘雪融……或者可以这样说：你听见这世间声音的美好，是因为你有一颗美好的心。
而我们一生中迷恋过的声音，肯定会比一生中迷恋的人要多。不必说那些行云流水的音乐和歌声，只说静谧中的花开声，山谷里的溪流声，晨曦里的鸟鸣声，秋夜里的虫鸣声，冬夜里的雪打窗户声……甚至此刻，窗外一枚树叶于风中飘然落下的声音，都令我沉醉。一次去农村出差，站在一户农家大院里，我听铺晒在地上的豆荚阳光下裂壳的声音。“啪”的一声，清脆跳跃，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阳光下，不知不觉便将这声音听成了天籁。聆听天籁，如同面临天使，身心都会变得清纯洁净。
中年后，还迷恋上另一种声音。每周都会打电话给母亲。手机里母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家乡清晰传来，仿佛近在咫尺。八十高龄的老母亲独住在老屋里，与她朝夕相伴的是电视里的声音，热闹却不真实。某个星期我出差外省，忙碌中没有按时打电话给母亲，母亲竟打电话给我。母亲说，这个星期没听到你的声音啊！原来，我的声音也成了母亲苍老人生里的一个盼头，尽管母亲的听力衰减得厉害，电话里她总是听不清我说些什么。
父亲的声音我只能在梦里听见了。一次与父亲梦中相见，他站在老远的地方大声唤我的乳名。可是，梦里的我任凭怎么张开嘴巴拼尽全力，却哑巴一样无法发声。父亲一边唤我一边渐渐远去，我想追上去可怎么也迈不开腿脚。我急得满头大汗满脸泪水，最后急醒来，黑暗中清清嗓子，轻唤一声“爸爸”，黯然神伤老半天。
不久前接诊一个老年病人，陪老人前来就诊的是他女儿。老人听力完全丧失，女子就蹲在老人身边，我每说一句话，她就写在纸上给老人看。老人看后，用我听不懂的家乡话回答，再由女子用普通话说给我听。问诊结束后，老人坐在椅子上，自顾自说着什么，满脸沉醉微笑。我问女子：你父亲在说什么？女子说：“他在说他的过去。现在他总是这样自言自语，一边笑一边说。”
我讶异地看着老人，他仍旧坐在那儿满脸笑容自言自语。这个活在无声世界里的老人，他听不见外界声音了，是不是冥冥中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么，有没有一种声音能陪自己到天荒地老？
有的。那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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