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离开过
文/穆航
这是姥姥这辈子最大的爱了,我们仨(中间三个孩子)。
她疼爱孙辈,不记得她说过我们任何缺点,她带我买过一条白底粉花的连衣裙,她嘱咐我工作时别分心,她总会把我爱吃的菜挪到离我最近的地方……记忆中的姥姥是我见过最善良朴实的人,穿得下早市十几块的粗衣,一件衣服一穿就是很多年;过日子勤俭,对家人朋友向来慷慨大方;她总是最后一个吃饭;即使糖尿病、心脏病、脑血栓各种疾病缠身,她仍然坚持挪到厨房,坐在灶台前给家人做饭。
姥姥陪伴我们的最后一个春节,我第一年工作赚钱,前前后后买了好多给姥姥的年货。看到姥姥的时候,她拄着拐棍踉踉跄跄挪动着步子,医院看看,她搪塞着我。我帮她把年货都归放整齐,刷了水池里堆放的餐具,用抹布把地面擦了一遍。后来我才知道,我给她买的零食就放在她床边的桌子上,我给她唯一一次埋头擦地被她念在嘴里记在心上,直到她离开前的几天还知足满意于我的“长大了”“懂事了”。
大年初七,我接到妈妈的“胆管癌转移到肝上了,晚期。”她字字啜泣,我字字扎心。我调整好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姥姥的病房,想多看看这个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她靠坐在病床上,无神的眼睛随意望向头转动的方向,就连翻身都需要别人帮忙借个力。疾病在姥姥身上堆积,一年又一年,化成腹部一圈又一圈的脂肪,重重压在已经弯曲无力的双腿上。她偶尔蹬蹬腿或者左右用力,问问她才肯说是想翻个身——这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才要努力学习的动作啊。深夜里,月光透过单薄的窗帘照进病房,锦城的夜色谱写着一篇城市的安眠曲,似乎安静又和谐,又有谁知这个窗户里的人们有着怎样的无助。我努力让自己多清醒一点,好在姥姥想喝水、想上厕所、想翻身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起身给她一点力量,让她知道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无法手术、无法化疗、无法治疗,建议家属办理出院手续……姥姥的腿开始严重的浮肿,我带着片子只身来到沈阳,前往中国医院医院求医。从前冬天的沈阳虽然寒冷却总是满怀生活的希望,医院路上的空气,寒冷得竟让人害怕。
再后来,姥姥吃到了因为糖尿病几十年不敢吃的东西,白天黑天不一定什么时间睡觉,睡上一个小时醒来就大哭大喊,叫嚷着日本*子侵华留下了一艘贼船、喊着她已故父亲的名字。我尝试用勺子给她润润唇,她用力拨开我的手,骂我是缺德的护士,把医生给她开的药都换成了水在害她。哭哭闹闹了一会儿,又开始大喊大叫着她的父亲。从前视子孙如宝的姥姥现在完全不认得我,一阵心酸之外更多的是心疼。据说癌症的晚期是能感受到疼痛的,姥姥胡言乱语中坏心肠的护士大概就是她肝昏迷中臆想出来疼痛的制造者吧。
她离开我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会不停地想到她。看到路上矫健的老人们,会想到姥姥很久之前就没有健康的身体了;她生前可以吃的无糖八宝粥,我吃一口就会想到她一次,悲伤掩盖着食欲;超市里有她喜欢吃的火龙果和猕猴桃,如果她还在我可以每周都给她送水果……姥姥的离去,我遗憾,没能为她做更多的事情,没能替她分担离开前的疼痛,没能见到她留在家里的最后一面。但是我好像多了一种和姥姥的交流模式,我不再害怕逝去的灵*,而是希望她时而在梦里回来看看我。我们骄傲地相信,善良坚强的她不会让我们失望,肯定开始了她的另外一段旅程。
她好像就在身边,没离开过。